每一个还在或已离职的建筑设计行业工作者们都会提到一个热帖——抚顺市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告全体员工书》。

　　抚顺设计院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已经运营七十多年。现如今正经历建筑行业变革的阵痛，他们在告全体员工书中写到：设计市场连续低迷、项目资源日渐萎缩、同业竞争加剧，企业内部生产成本逐年增长，经营负债不断加重，公司近乎无法正常经营。

　　在西安建筑设计院的年轻人们，伴随着房地产市场低谷，也赶上了属于自己的寒冬。

　　他离职的原因简单直接，“恒大、碧桂园、远洋国际都‘暴雷’，我还不走吗？”2017年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他还在北京画施工图。他所在单位是北京的一线设计院，月薪虽然不高，但干了半年就有了新人分红。在设计院工作，尤其是国企设计院，按职称评定薪资，底薪都不太高，赚钱都靠年底分红。他的同学们也都分布在各类设计院里，综合他的毕业院校和工作经历，虽然收入一般，但总体来说，他们都还挺满意的。

　　2019年回到西安，他感到行业开始走下坡路，周转了三家单位，私企、国企，最后在国有设计院安心停下。早上八点半开始上班，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下班，一周工作六天。在北京的时候，他还有双休，回到西安变成了单休，“我的单休是那种，领导随叫随到的单休。”

　　辛苦对学建筑设计、结构、水、暖、电的人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社交软件上，无数建筑学毕业已经工作的学生发帖告诫学弟学妹，千万别干这一行，别在设计院工作，“经手千万级别项目，拿到手千元级的薪资”。辛苦是公认的，工作久的人都把自己叫“画图狗”。但以前辛苦是辛苦，多劳多得，加上年底的项目分红，他们还是可以拿到比一般行业更高的薪资。

　　只是等张北进入了设计院，精力和时间都付出了，但每个月薪资5000元加上饭补的200元。一个项目做了一年，年底领导告诉他，项目黄了。一年里也不是只干了一个项目，但相对较大的项目做了两个，其他都是边角料的小项目。

　　“一个不超过1500平米的小型公建项目，我做了一年，离职的时候听说要重建。其他几个小项目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比如给人画自建房。唯一一个落地项目，今年三月左右做完，等我离职了钱还没要回来。”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底领导告诉他，回款不行，今年没有奖金。张北是个画图的，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们领导说，公司给你提供饭碗，现在饭都没了，要碗有什么用？”

　　小静研究生刚毕业不久，一入职就遇到了行业寒冬。前年找工作的时候，她每天投简历，给offer的单位没几个。在私企和国企里，小静最终遵循了西安本地小孩求稳的心态选择了国有设计院。“私企虽然工资高，但每周上班时间60小时以上。国企还是稳定一点。”等小静进单位以后，她发现稳定是有的，但工资是没有的。

　　张北选择进入国有设计院，也是从稳定层面考虑的。从业者们明显感觉到这两年设计行业越来越难，一到年底，领导们诉苦经营困难。只是他没想到稳定的国有设计院也不行，“我从私企离职，也是有刻板印象以为国企的抗风险能力强一点。结果我入职一年，隔壁部门走了一半，有一个部门产值干超了，也走散架了，只剩下一个应届生。”单位给他了正式入职的机会，张北思考了半年，还是放弃了，选择离职。

　　小静听说西安头部设计院也已经开始裁员了，裁员的幽默感来自于后半句——“连门都只开一个”。

　　这是今年以来设计院的现状：降薪、裁员、没有年终奖金。张北前单位按照多年习惯，每逢节假日都会给员工们发放补贴：一些农副产品和过节费，“这算什么？算安慰。”

　　西安的各大设计院分属于不同梯队，头部梯队成员如中国建筑西北设计研究院、中联西北工程设计研究院等，薪资待遇当然也是设计院中最高的，接下来还有陕西省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西安建大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陕西同济土木建筑设计有限公司等等也都是西北范围内有名的设计院，他们各有优势，有的院擅长住宅设计，有的专长于公共建筑。

　　不论是哪个院，对在其中工作的建筑设计从业者来说，底薪能保证基本生活，他们看重的都是年终奖。每年年初，国有设计院会根据公式计算出不同部门不同工种每个人一年的产值。假设一年的产值为10万元，有一部分会作为平时的预发奖金和底薪一起发给个人，年底奖金是抛除预发的剩余部分。没有年终奖金，就意味着他们的薪资缺少了优势。

　　设计人员的工资几乎取决于该院、所、部门能接到的项目数量和体量，同一个院不同部门的薪资情况都有差异，越有能力的院所，越能接到好项目和更多的项目。

　　自己出来创业的翟越，自2013年开始工作，在建筑设计行业工作了十年，经历过行业大大小小起伏，BCK体育官网“2021年我出来自己干的时候，虽然也觉得行业在走下坡路，但我当时还认为最起码可以通过接一些大地产项目，达成企业的原始积累。”

　　对设计院所来说，分为国有设计院和民营设计院两个体系，国企主要接政府平台和政府的项目，民企接大地产项目。不同设计院倚重的项目类型不同，有的设计院里两类项目比例为5：5，有的设计院比例为1：2。

　　2022年下半年，他感到项目越来越难接，项目难接的另一面是项目开工不足。今年年初，他和同事们规划公司未来一年的发展，当时他们手上有四个大项目，2023年一年的营收可以靠它们完成。“现在一年快结束了，有两个项目停了，还有两个的进度和年初预计的完全不同，本以为上半年可以做完的，直到现在还没做完。”

　　回款难是另一个问题。大地产项目虽然要求高，利润低，但是因为体量大，对设计院来说依然是一门好生意。恒大地产当初甚至是建筑设计院里比较优质的甲方。早年西安设计院刚开始做恒大项目时，被恒大军事化的要求和规划折磨不轻，但随着项目越做越多，经验累积，恒大的模板化设计方案反而比较好做。年底算产值的时候，最高工资的设计师们都是恒大项目组里的，“我们当时做建筑、结构的设计师们，最高年薪将近50万，已经突破行业的天花板了。”

　　地产行业的项目资金回款也比较快，如果做政府和平台类项目，情况好的时候，回款周期也在一年以上，情况不好的时候，三、四年以后回款都有可能。随着2022年地产行业明显开始走下坡路，好回款的甲方越来越少了。

　　之所以今年设计院们大范围降薪、裁员，是因为前几年的储备资金也即将消耗殆尽。设计院一年到底给员工们发薪资的钱，来自于从前的项目回款。没有新项目，旧项目回款没有到账，资金流出现问题。企业一般都会选择降薪，如果形势依旧不好，下一步就是裁员。对设计行业来说，人力成本可以占到40%-50%左右，另一个成本来自于各分院或者设计所给总院的管理费。

　　“项目回款以后刨除各类其他费用，剩下的资金进入项目组，按职级分配，按劳分配。有些挂靠的工作室或分院甚至要上交60%的管理费给总院，”也就是说能给项目组分配的资金，只剩下一个项目费的40%。在项目足够多时，设计师们可以拿到不同项目的奖金，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收入。一旦项目减少，项目的资金额减少，设计师们的薪资就跳水不少。

　　项目减少，资金回流慢了，是目前全国设计院所都在面临的难题。建筑设计师们加班越来越少了，以前这是一个以加班多著称的行业。小静听说过一则行业趣闻，从建筑设计院跳槽去互联网公司的一个前领导，对着手下的程序员们说，你们这还能算加班？看看我们建筑行业。

　　身为企业负责人，翟越倒是越来越忙碌了。从前他们可以接大地产项目时，一个项目价值上千万，只用对两个领导负责。如今接到的项目体量小，价格低，要应对的项目负责人反而增加了，“以前我还有时间健身，今年我的健身教练给我说了好多次上课，线

　　国内建筑行业有明显的行业发展阶段。1998年，《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出台，中国房地产改革的浪潮轰轰烈烈，不再分配住房，逐步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改革。房地产市场走上了市场化道路。2000年以后，建筑设计行业走上了黄金时代。南方周末采访到了年纪较长的设计师们，他们当时因为国内住宅卖得太好，开发商们根本来不及在意设计。有的单位项目太多，甚至不参加投标，只做敲定意向的项目。在2010年前后，一线城市的一家小型设计单位，员工可以拿到20万元左右的年薪，创始人年薪可以达到70万元左右。

　　在翟越的工作生涯里，曾经也遇到过小冰河期。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经济遇冷，为了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国家放出了“四万亿计划”。2014年前后，西安地产市场还处于较为原始的阶段，本地房企很多项目进行不下去，外来大企业也没有真正入场。但当时政府层面的项目依然很多，国内还处于大建设时期。2017年以后，随着全国的地产热潮，西安也进入市场繁荣期。

　　学了八年建筑学的洛洛今年硕士毕业，经历了去年“史上最难秋招”。按照往年的学长学姐们的经验，她可以去更好的单位，投了十几封简历，实际拿到的offer并不多。在她签这家国有设计院之前，很多人劝她不要这么着急，再看看，“当时我觉得是在保底，没想到真的只能来了。”“我们院名气不大，薪资不高，在我们的认知里不算是很好的去处。”她父母对她说，你趁着年底把工作定了，家里就能过个好年。

　　一个毕业于西安的建筑学研究生告诉我，他2020年时拿到了包括上海、成都、杭州等地多个设计院的offer。通过多方打听，他得知个别头部民营设计院已经开始裁员，综合考量之后，选择进入本地国有设计院。大家都抱着国有企业更稳定的心态，做出了更求稳的选择。但就在下半年，他所在的单位也开始降薪，以前需要加班的人不加班了，为数不多需要加班的同事，都是一些位于最忙岗位的人。